現代架空。想寫點深層的東西。
不知不覺設定得太詳細了,之後可能會再用其他單篇補完完整劇情。
第兩百四十個夏季夜晚。第一千七百三十六個在夏季夜晚綻放的煙花。
相貌年輕的煙火師站在河岸,那是一個只有在附近生活的居民才知道的空曠場所,可以看到完整煙花而不被他人打擾。他就像其他人一樣地穿著浴衣,乍看宛如正在等待煙火秀的普通遊客。
──今晚是他作為煙火師的最後一場傑作。
遠處的橋墩上罕見的禁止了車輛通行,上頭擠滿正在等待這城鎮一年一度盛大煙火秀的人們。煙火師低頭默默為自己點了根菸,吞雲吐霧,爾後開口叨念一句:「這種一下就消失的東西到底哪裡好了。」拿出手機切斷同事打來的電話,煩躁地反手把手機電池也給拔了。
巨大的黑暗包圍著整個城鎮,彷彿全世界都在屏息等待與即將綻放的煙火一同狂歡。煙火師呼出一口白氣,心說幾年前的這時候還曾有個金髮少年跟在身旁嚷嚷叫著煙花,明明那時還覺得金髮少年讓人煩躁,怎麼自從沒了那人之後又忍不住開始懷念起來了?
從那時起經過了多久?三年?四年?
煙火在節慶與夏季的時候是最多訂單的。從有記憶以來便跟著父親一起製作煙火的蠍,在至親車禍逝世後便接管了家庭的煙火事業,盡管那時他甚至還未成年,但毅然決然放棄學業專注研究煙火的他卻也依然闖出了一番成就,成為同行中最為出名的煙火師。
蠍並不喜歡和一大群人一起欣賞自己的作品。他甚至完全不參與煙火釋放的任何過程。似乎也是在這種黑夜,那晚蠍沒由來地想看看自己最新製作的煙火造型釋放的成果。他獨自站在一個無人的大橋下,明明記得那時身邊無人,可當煙火秀開始時,身邊卻莫名出現了一個金髮少年,望著煙火的眼底充滿嚮往。
看著身邊那個欣喜的少年,蠍問:「小子,喜歡煙火嗎?」他還記得那時少年理所當然地給了肯定句,而蠍回應他的則是一句:「這種一下就消失的東西哪裡好了?」
「所謂的藝術,就是在一切最美好最顛峰的瞬間,讓他完美的炸裂開來!然後、在炸裂的瞬間,一切美感才會昇華到更高的境界!嗯!」金髮少年興奮地幾乎要狂叫起來。這是蠍第一次見到這麼喜歡煙火的人。
隔天。蠍的工作室也來了個金髮學徒,而且和前一晚遇上的少年一樣熱愛煙火。
少年說自己的名字叫迪達拉,雖說還是個學生,但極度希望能夠在蠍的工作室學習關於煙火的一切技巧,不管是火藥量的控制還是顏色圖形上的設計。而當他認出蠍就是前一晚在橋下偶遇的人時,他感到相當意外並且說了句:「什麼啊,我還以為是個大叔呢。嗯。」
蠍並未仔細過問迪達拉的來歷,說了第一個月不支薪後便繼續進行他的煙火創作。打從看到迪達拉的第一眼,蠍就從他的外貌與說話習慣看出他並不是一般平民,肯定是受過專業美姿美儀訓練的大少爺。這麼樣一個嬌生慣養的大少爺,怎麼可能受得了在沒空調又充滿火藥味的地方當免費勞工?他可沒看漏少年眼底那充滿自我意識的狂氣,估計不出三天他就會受不了然後撒手不幹。
然而事情多半都會出人意料。那名金髮大少爺居然還真的熬過了頭三天,並且在第四天開始學習依照蠍的設計圖為煙火添加火藥與色彩。
「蠍大哥你在做這什麼啊?」
「加火藥?這設計圖畫得這麼難看,哪裡像是火藥。嗯。」
「……蠍大哥,你教教我看設計圖行嗎?」
──也許該說,是纏著蠍讓他學習的?
煙火製作的過程必須格外小心,色彩放錯還好處理,可萬一火藥量添加得不對,煙火很有可能會在飛上天際之前就直接炸裂開來。蠍再三叮囑著躍躍欲試的迪達拉萬事小心,非得坐在他旁邊親眼看著他添加火藥與色彩才放心。迪達拉在練習許多次後,終於在一周後獨自完成了一顆煙火球。當然,是在蠍的監督下完成的安全煙火。
當晚,蠍讓他和其他學徒一起進行試放。迪達拉製作的煙火,其設計圖當然還是出自蠍之手,可不知怎地,蠍看著那衝上天際然後炸裂出各種色彩的煙火,竟也有一瞬間覺得煙火這玩意其實真的不錯。迪達拉還是一如往常的興奮,盡管半數學徒釋放的煙火造型都是差強人意。
「蠍大哥不喜歡煙火嗎?」
「不喜歡。」
「那為什麼當煙火師?」
「……家族事業。」
兩人在工作室吃著便當,順口便又聊到了迪達拉的家庭環境。迪達拉確實出自名門,但從小就不喜歡依照大人們訂下的規矩行事,為了追求他自己的藝術理念,他不顧家裡反對跑來蠍的工作室當了學徒,甚至還差點為此廢了學業,把家裡整得那是天翻地覆。
「開學後我假日都會來幫忙的,不拿薪水也無所謂。嗯。」
「……隨你便。」
然後隔天,迪達拉收到了學徒第一個月的薪水。
祭典大多都是在假日舉行。迪達拉和工作室的同仁們相處融洽,時不時也會給蠍關於煙火造型方面的建議,一段時間下來,也確實是給工作室幫上了不少忙。那天,工作室承包了整個祭典所需的煙火,為此蠍連夜趕出了幾個祭典使用的全新煙火設計,交代下去讓工作室的人早些進行試放。
祭典當晚,工作室的事情都安排得差不多了。蠍看著滿身汗的迪達拉問:「要不,去祭典逛逛?」
於是兩人便換上浴衣去往祭典了。滿身火藥味地。
過程中,蠍發現迪達拉不如他印象中的大少爺那般驕縱無理,花錢方式也並非揮霍無度。迪達拉相當有興致地四處跑四處看,看上眼的東西有很多很多,感興趣的東西也有很多很多,但是花錢買下來的東西,除了吃的玩的之外還真沒有別的。普通大少爺根本看不上這種小錢,覺得還行就全都給買了下來,可迪達拉不一樣,他看著自己喜歡的東西,思考幾秒後總是會又默默把東西給放回去。
蠍曾試探性地問他:「不買嗎?」
而迪達拉也只是淡笑著說了句:「用不著。嗯。」
時間距離煙火秀越來越近,迪達拉也顯得越來越不安份。蠍知道那人很期待今晚的全新煙火造型,老早就找好了無人的空曠地點,他讓迪達拉買好吃的喝的之後就帶人走到鎮上的神社附近,是個視野絕佳又無人打擾的位子。
蠍並不喜歡煙火。一點也不。多年前的那場車禍在他頸側留下一道難看的傷疤,至親慘死眼前的景象他畢生無法忘卻,他還記得那晚是他和家人第一次放下工作的出遊,作為遊客身分去參加祭典而不是作為煙火師的身分。然而車子卻在某個十字路口被攔腰撞上,母親親手為他繫上的安全帶成了他逃生的唯一阻撓,待他爬出車底看清眼前景象時,才知道雙親早已被壓死在一地腥紅的車內。
稍縱即逝的幸福。比煙火還要令他厭惡。
然而當煙火秀開始時,蠍卻發現自己無法將目光從一臉欣喜的迪達拉身上移開。這個少年帶給他前所未有的感受,讓他第一次認真進行煙火設計,甚至還讓他私下交代給其他同事數個新的煙火造型,為的就是要讓迪達拉在看到這場煙火秀時也能夠得到和普通觀賞者一樣的驚喜感。
蠍從未這麼認真進行過煙火設計,從未這麼認真看待過煙火師這個工作。這個對他來說太過沉重的工作,頭一次讓他有了與眾不同的責任感,頭一次感受到身為煙火師的最大樂趣。
蠍抬手輕撫迪達拉的臉龐讓他轉向自己,然後在他反應過來前在對方唇上落下一吻。
「嗚哇!」迪達拉嚇得立刻退開:「蠍大哥你幹嘛!我可是男的,嗯!」
「男的,就不行?」蠍問。見對方一副尷尬難以回答的模樣,他按著迪達拉的後腦,強硬地索取著對方的唇瓣。要不是身處神社附近、隨時可能有人前來,蠍甚至不敢保證自己能不能在其他情況下也像這樣壓抑住心中想擁抱對方的衝動。
在那之後,兩人有了一段曖昧不明的時期。
迪達拉是第一個到過蠍住家的外人,也是第一個在蠍的住家過夜的外人。偶爾的出遊,同事不注意時的親吻,在無人的工作室盡情索取對方的體溫。一切都是那麼自然,自然得讓人誤以為會是永遠的自然。
這份關係只持續了半年多。在某個學期結束之前,迪達拉告訴蠍,說家裡安排他到國外留學,而且因為那裡有遠親能接應的緣故,一兩年內是沒辦法回國。但他保證自己一定會持續和蠍聯絡。
蠍得知此事,只是淡然地回了句:「嗯。」
不久後,迪達拉辭去煙火師學徒的工作,蠍也不曾再認真進行過任何一個煙火的設計,每個訂單都是草草設計了事。盡管如此,他的設計卻依然能得到不少人的讚賞,對此蠍只感到相當可笑。
充滿火藥的煙火工作室內是嚴禁任何火源。深知這點的蠍,卻依然染上了菸癮。從一天兩根逐漸變成一天一包,最後幾乎無時無刻都能看見蠍點著根菸叼在嘴上發愣。
「老闆,工作室的清潔我們都完成了。」
「下班吧。」
蠍擺了擺手,讓人趕緊離開。
外頭的雨下不停,再這樣下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進行煙火試放。對於煙火師工作本就沒任何熱情的他,自從迪達拉離開後更是對這份工作毫無興趣,而那個臨行前信誓旦旦說自己一定會跟蠍聯絡的迪達拉,至今卻是連一通電話、一封信件也沒有,整個人就像是人間蒸發了。
時間點回到現在。三年……又或是四年後的現在。
蠍站在河岸靜靜抽完這根菸,看著自己的最後一場煙火秀的最後一個煙火衝上天際──藍色火光伴隨著煙火衝至高點,在片刻寂靜後,以亮黃色為主、紅色橘色點綴的巨大圓形煙火點亮了黑夜,最內圈的鮮豔藍色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如此普通的、只有顏色變化的圓形煙火,便是他為自己的煙火師生涯所畫下的單調句點,也為他此生第一次的動情做了收尾。
在車禍的傷勢痊癒後便接管父親的煙火事業的蠍,甚至連高中畢業學歷都沒有拿到。他思索著有什麼工作是不要求學歷並且能接受煙火師作為工作經驗,另一方面也準備在這幾天內一一清點發給員工們的最後一份薪水。他還記得當他宣布工作室歇業時,員工們臉上那副錯愕的模樣──確實,這消息對他們來說或許太突然了一點。
但對蠍來說,他已經等得夠久了。
停好機車,蠍走往家門並摸出口袋裡的鑰匙,抬頭卻見到一個身影蹲在他家門前,身旁還放著兩個大大的行李箱。他放慢腳步緩緩靠近,心說該不會是哪裡來的神經病誤把他家當成自己家了。
當蠍走近,那人一聽見腳步聲馬上抬頭──迪達拉在蠍反應過來前飛身撲過來抱住了對方,嘴裡不斷嚷嚷著「家人說什麼都不給我回國」、「飛機一直誤點」、「計程車司機不知道工作室在哪」、「我忘記大哥家地址不能寄信」、「國際電話不知道怎麼打」等等,聽那音量幾乎是要大叫起來了。
蠍呆愣許久,輕聲嘆了口氣後抬手回抱住對方,一語不發地聽著對方的所有抱怨。
這個擁抱,他已經等了太久了。